墙头草,多边倒,圈地自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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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梦回犹认故山关 chapter1

民国三十六年秋 北平城南



立秋已有些时日,不过秋老虎发威竟是不逊三伏天,一连几天的潮湿闷热却不见丁点雨水,实在令人吃不消。往年胡同里夏末就逐渐销声匿迹的冰冻消夏小食伴随着热浆糊似的天气仍被挑挑儿的小贩走街串巷叫卖着。



挨到傍晚闷热未见分毫,倒比白天多了几分桎梏。空气里裹挟着混沌和灼热,四周围一点风都没有,胶凝般快要不能流动。伏案埋首的王天风抬眼望了望窗外,有一丝不耐,皱着眉微微仰头扯了扯领口试图缓解不适,最终烟灰色的盘口仍旧牢牢熨帖扣在喉结处。他转而拿了搭在桌角的手帕起身走到放在门口台阶上的脸盆附近,蹲下身浸湿胡乱抹了把脸,抬头顺着眼眉便看见老毕乐呵呵的捧着碗炸酱面出现在眼前。



「你还没回去吶,来两口不?」话没说完他已作势挑起一注麺走近了。这老毕是学校的警卫员,两个月前与王天风同时进入学校。北平人,夏时顿顿都要吃面,对面条的钟爱到了旁人不能理解的程度。为人也算随和好说话,有时教员调配不过来就被王天风掳来代堂体育课,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光复已有两年,可一连数年噩战几乎耗尽了政府的气力和财力,战后的经济亦因战时形成的积弊一直徘徊于崩溃的边缘。如今百废待兴,新建学校不仅大大小小事务千头万绪,所用物资也是全靠生搬硬凑。光是这脸盆架子就跟董事会要了一个礼拜,最后还是王天风自掏腰包买了两个,分别放在两个班里给学生们用。先保证有瓦遮头再慢慢往里填肉吧。作为教务主任王天风每每想起这些就禁不住扶额叹气。可谁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如今自己这副残躯也是从死人堆里被刨出来的。



「说话就要下雨,您不走跟这愣神儿呢!」老毕悻悻得收回僵持在空中的酱褐色面条,一句话把思绪飘邈的王天风拉了回来。



「等凉快凉快的,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嗨——」



眼前遮住光线的人三口两口咽了嘴里的麺,转身跟王天风并排坐在门坎上,抬手指着西北方向的天空,王天风顺着他的手抬起头,动作显得有一丝迟缓和疲倦。



「早看东南晚看西北,您看那边的天儿。」




王天风微微瞇着眼,光线霎时转强,映得他眼眶周围的晕红愈发明显。诚如老毕所讲,西北角的黑云已如大军压境,自远方滚滚而来。



「闷成这样,这场雨跑不了,您赶紧回吧。」老毕又端起碗,挑了麺往嘴里送。



「你怎么不走?」



「我啊——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正好这两天转过来个刚够年纪的孩子,他爹连着两次都是很晚才来领走,我跟着盯一下。」



「一个人——你没成家吗?」王天风略有片刻沉吟和犹豫,还是问了。



「咱这样的谁敢要。」老毕拍了拍自己的腿,故意拍的啪啪响,每一声清脆的都像在自己打嘴巴子。已经过了放堂时间,他换了件中式麻布短坎,上面挂着已经洗不掉的秽渍。下身套了条绸缎做的黑色收腿长裤,因为天气闷热,裤腿已经被他卷到膝盖处,腿上的疤痕像几条交错盘迭的长虫蟠爬在上面。老毕满以为旁人尤其像外表看上去斯斯文文的王天风会感到刺眼甚至是害怕,所以一连串的动作和表情都透露着无奈的自嘲,还有一些并非完全佯装的得意。



王天风侧头一言不发望着那条条恶龙般狰狞的伤疤,良久都没转移视线,看得有些痴了。这所学校的董事会组成包括军方人士,泰半教职人员都有军方背景,老毕是他第一个看出来曾经是扛过枪的人。不是外表形态,而是眼神。老毕的眼睛里有王天风曾经见到过的再熟悉不过的迷茫和赤诚,每每午夜梦回,使他惊醒的也是这样的一双双眼睛。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羡慕老毕,为着他有这么多可以在青天白日下炫耀的赫赫功绩,为着他有如此钝切真诚的眼神,自开战到胜利,始终如一。



老毕不能忍受眼前的静默,赶忙把裤腿放下准备转移话题。



「这都是怎么来的?」王天风决定继续装傻来消除他刚才造成的尴尬。



「二十二年,喜风口,到最后啥啥都拼光了,身边就剩一把刀,那小日本倒也识相,举着刺刀对砍。」老毕边说边不自觉地搅动着手里的麺,一下一下,炸酱放得太多,发出黏腻的声响。作为一个重庆人,王天风认为这声音听起来并不悦耳。



「我是被我们营长就下来的,差一点小鬼子的刺刀就叉我脑袋上了。」



「后来呢?后来你去了哪里?」



「一直在北平,挑个挑做点糊口的买卖,也琢磨着要不要去重庆大后方某条出路,最后还是舍不得这块地方。爹娘死得早,其实孤家寡人去哪儿都成,可我总觉得要是走了就跟把这座城拱手相让似的,我不能走,我得亲眼看着她光复。」



这是王天风在北平度过的第一个夏天,他一直觉得北平夏季的虫鸣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频率,音调都能恰当自得,一声短,一声长,不亏不盈。这也是目前除了琉璃厂的字画和旧书之外最让他满意的。就像此刻伴着老毕自顾自的言语,还有周遭快要停止流动的空气,虽是雷雨前夕,倒有几分怡然的安心。这种渗入骨骼的踏实是以往他走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带给他的。他把住处选在了学校附近,一个不算标准的四合院内,院子主人是个开车行的生意人,因为做买卖赔了本就开始变相出租倒卖房产。之所以说这院子不标准是因为租户来自于天南海北,并且千奇百怪,进了院就像进了大杂院。好在地理位置绝佳,出去往南穿半条胡同就是琉璃厂,往北步行百来米就是学校,对于王天风来说再方便不过了。



「您府上哪里?在北京一个人住?」老毕似乎不太适应天气和王天风共同创造的宁谧,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



「是,我一个人住,就住学校附近。」



「您这儿……怎么回事?」老毕没有听出上一句王天风的刻意躲闪,更没注意到这个问题问出后眼前的人眼中随即闪过的冷凛以及嘴角快速抽动的肉丝。



「被人用刀片划的。」



王天风以为自己开不了口,甚至是会用足矣吓跑老毕的眼神来回击。没想到六年后再次跟陌生人提起那晚的事,内心平静到自己都感到错愕。原来都过去了,连这条伤疤都可以以真面目示人了,这一切也就由不得他再无病呻吟了。



「这是多大的仇啊?看您就是个教书先生,可不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老毕索性把之前的遮掩全都扔一边,开始原形毕露了。以至于王天风觉得他嘴里的面条好几次都要喷溅到自己脸上。



「是我欠他的,这一刀大概也不够还的。」他抬起头看着天边滚动的黑云,话语中吐出一声近乎微不可闻的叹息。



「那仇家是?」



「我最得意的学生。」



哪里是什么仇家,是比仇家还令人发愁的冤家。



「唉……这年头当个教员也不容易啊。」



老毕煞有介事的语气让王天风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又想开口说两句,正踌躇不前时感觉到身旁的人猛地站了起来,朝着远处从土坯堆的教室里慢慢晃悠出来的矮小身影阔步走去。边走边近乎破音地喊着:「怂孩子你是不是又把放堂时间说错了!就快下雨啦!」



老毕这自来熟的个性与年龄和阶层大概无关,看着他挥舞麺碗,王天风暗自忖着,嘴边勾起不多见的弧度。



可没等到下一秒,他彻底笑不出来了,脸上浮起的弧度也随之一起僵住了。



即便他脱离旧行多年,但多年练就识人的眼力并没有退化太多。眼前朝他走近的「学生」怕是来头不小。尽管服仪有意一切做旧,但无论是款式还是做工料子都不是这所建学目的基于「救济救助战时失学青年」的学校能够吸引来的学生的穿戴。这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过于马虎忘记做戏做全套,还是故意暴露,反而更能打消旁人乃至他的疑虑,王天风有点困惑了。他咬着牙等着那个小身影晃动到眼前,期间脑海中闪过了几个可能性,但都因为无法找到契合的因果链条随即被推翻。



「王先生好。」由老毕牵着走至眼前的「学生」微微欠了身先向他问了好,声音里充斥着稚气和奶气。动作流畅和规范的程度更加使他笃定之前的疑惑。



「还先生,人小鬼大。」一旁的老毕撇了嘴。



「父亲说不能叫老师,因为老师是他喊的。」



「那怎么没见你喊我先生?」



「你想听我可以喊啊,毕——先——生」



「嘿!」老毕羞赧的一挥手转而继续搅和碗里的麺。



王天风此时心里已经开始擂鼓,甚至要稍稍向后靠住墙以寻求支撑点,他慢慢推翻之前那些并未成形的想法,可新的念想又无法随之迸出。他开始恨自己摒弃了过去的胆识和魂魄,曾经的军统毒蜂何等狡黠果敢,纵然千头万绪也能抽丝剥茧,厘清敌我。如今的他就只剩瞪着眼睛僵在原地,哪怕真相已经摆在面前。没等老毕察觉,他理了理衣襬,慢慢蹲下来,单膝着地用来支撑重心。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有难以控制的颤抖,以至于扶在这孩子两臂上的手在下意识的微微施力。



「我叫明天。明天的明,明天的天。」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台,兄台贵姓?」
「王天风。」



愈发暗黑的天边兀自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将王天风眼睑的抹红和眼底的猩红映得格外明显。



霎时,疾风起,大雨倾盆而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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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小少爷的名字:本来想用明念风,又觉得过于赤裸裸,最后改成明天,也能侧面而又隐讳的表达出明台对老师的想念。台风文我看的不全,如果撞名,那就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哈( ̄▽ ̄)
*关于王天风目前的状态,包括他对明台的感情:就像刘老师说的,各种情愫都有,无法去定义到底哪种多一些,我文笔不佳,写不出想要的那种模糊复杂的状态(。ì _ í。)
*关于学校:我以高中母校做蓝本,保留了建校时间和背景。
*关于题目:套用了汪兆铭的一句诗,可能并不切题⁄(⁄ ⁄ ⁄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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